第七日昼-海神的信徒
第七日昼-海神的信徒
— 利莫里亚人一旦与什么人结成契约,便无法违抗对方的命令。 但我从未想过,她会用契约命令我挖出她的心脏。 …… 自以为是的、单纯无知的,娇蛮任性的……人类的公主…… 她,没有死。(这四个字被血迹晕染,歪歪扭扭,力透纸背。) —— “他在那儿!抓住他!” “堵住巷口,快点!别让他跑了!” “士兵!捉住他,快点!该死的潜行者!” …… “天呐!有潜行者!” “太可怕了,快躲起来!” …… 晨五点,天空是透着灰雾的蓝,教堂的钟声敲醒整个王城,不同于往日的惺忪懒常,今日的街道格外“热闹”,甚至称得上一句鸡飞狗跳。 晨起的居民们听到潜行者的名号,吓得仓皇逃窜,卖早点的小商贩连餐车也顾不上推,直接躲进了一旁的房屋里。 士兵们举着火把、扛着长矛拿着短剑,从四面八方的街道涌来,像是逐渐蔓延开的火灾,一点点燃烧整个王城。 他们堵住几乎所有的路口,要捉住巷子尽头那个行到穷途末路的少年。 那人戴着面具,健硕的身躯包裹在深色的潜行服中,而那深沉到几乎与夜幕融为一体的颜色中,夹杂着一抹柔软的白。 因为长时间的剧烈奔跑,他现在浑身都在发颤,剧烈的喘息时,拉扯着肺部,整个胸腔都在撕疼。 他摇醒怀中昏沉的你,不知为何,从城堡里逃出来后,你的精神一直很萎靡,身体也软得像是被人抽去了骨头,被他摇晃着勉强清醒过来,张嘴便是浓郁的酒气。 “怎么了?我们逃出来了?” 祁煜拧着眉,虽然很累,但是抱着你的胳膊却丝毫不敢松懈,他有一种预感,只要他松手,你必定会如流沙般散去。 “抓紧我,街道都被堵死了,我们现在只能从城墙上爬出去了。” 又爬啊。你忍不住掩面打了个哈欠,伸出手拽住他的衣服,却不小心摸到了他guntang的皮肤。你埋头一看,他的衣服破损不堪,掩映其中的肌rou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你撩开衣服的缺口,看到更多血rou模糊的痕迹,你倒吸一口凉气,又把衣服掖了回去。 碰到伤口,祁煜疼得嘶了一声,抱在你腰间的手也更加用力。 “……你就不能老实一点么?” 说话间,他已经抱着你爬上一处居民楼,房顶的横梁细而窄,他将你放下来,拉着你的手在高低起伏的房屋上奔跑起来。 街道里,无数士兵举着火把追着你们的身形,他们大喊着捉住潜行者,却没有一个人能爬上房顶。 衣摆被甩的猎猎作响,你突然张开双臂,在房顶上开怀地笑了起来,笑声如摇铃声荡开,象征自由的微风吹拂在你脸上,你的身体从未如此轻盈过。 像是下一秒就要飞起来了。 祁煜神色复杂地看着你,总觉得你和之前不一样了。 你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死亡的颓靡气息。 —— 终于,又一次爬上了那座永远望不到头的城墙,它比你们离开时还要高出一倍,你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把城墙修得比城堡还高的,也不知道这么高的地方,祁煜又是如何带着你爬上来的。 追兵顺着爬梯攀上高墙,他们拿着武器,虎视眈眈地看着你们,却没有一个人敢靠太近,因为他们都知道,利莫里亚的潜行者残暴可怖,能够杀人于无形。 很明显,他们作为士兵,还不够勇敢。 “放下公主!” 有人挽弓搭箭,瞄准祁煜的头部,他毫不闪躲,面无表情地将你护在身后。 城墙不过半米宽,你们站在上面,实在岌岌可危,你低头,看到城墙下围满了人,有普通的民众,有全副武装的士兵,还有穿着富丽的贵族。 他们聚在一起,喁喁私语着什么。 你意识到什么,向后看去,只见城墙的中央突然升起一块巨石组成的平台,石台上立着一个黑金铸成的十字架。 恰此时,日光刺破黑暗的夜空,第七日的第一缕曙光照在了那个十字架上。 月落日升,自暗至明时,终于迎来赌约结局揭晓的时刻。 —— 咻的一声,一支利箭破空而来,这一次祁煜很轻易地就躲开了。 城楼窄且险,在这种地方打斗,反而方便身形灵敏的潜行者动作,待他迅速处理完那些士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好像有些太简单了。 但总归,此地不宜久留。 他回过身,正准备抱着你跳下城楼,只要在半空中召唤出幻海鲨接住你们就能平安落地,可是却在看到你身后的十字架的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他的手掌传来柔软的触感,一低头,看到自己手被你捉起来放在了心口上。那把不知何时被你顺走的匕首抵在那里,你按住他,带着他用力将匕首刺进心口。 “海神大人,拿走你的心吧。我输了,这颗心,我心甘情愿地供奉给你。” 你疼得小声嘶着气,却仍旧能够完整地说出这句话,匕首一寸寸插进血rou里,抵到坚硬的骨头,你闷笑一声。 “呵,刺偏了。”你疼得蜷起身体,一点点跪到了地上,祁煜后知后觉地想要拔出匕首,却发现他根本使不上力。 你胸前那枚他亲手戴上的贝壳项链亮了起来,因为你在书中翻到了能够通过契约命令利莫里亚人的方法,现在,终于可以毫不费力地支使他了。 也许你应该先命令他给你哭一颗鲛珠出来的,可是你知道,他是一个没有眼泪的石头。 你在他怀里轻笑起来,鲜红的血液从嘴角涌出,祁煜蓦地瞪大眼,眼中盛满恐惧,握住你的手用力到仿佛要把你捏碎。 “不……我不要……”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你在他怀里无力地摇了摇头,“这颗心……咳咳,本来就是你的……拿去吧,等你……等你变回……变回那个无所不能的……海神大人……再……再为我……” 祁煜双手颤抖着,他想说些什么,想阻止你,阻止自己,可是话到嘴边,他只能重复低语: “我带你走,求你不要……”那个字,他说不出口,他怕自己也吐出鲜血来。 你闭上眼,轻轻地摇头,一头美丽的长发散乱在他怀中,每一根都缠紧着他的心脏,让他心如刀绞。 逃不走的,你们逃不出这座王城的。 公主的传闻,其实根本就是一则揭示未来的预言。你和祁煜都知道,你们根本不可能真的改变那则预言,所以这颗不属于你的心,终究是要挖出来的。 只是你觉得,与其让它被贪婪的巫抢走,还不如物归原主呢。 你勾起苍白的唇,再次抬眼看向这个俊美的人鱼少年。 他被面具掩盖住脸庞,却无论如何藏不住自己那悲痛的表情,原来他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只是,他仍旧没哭啊。 你有些遗憾,但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你抬起手,想要最后抚摸了一下他的眼眶,他的眼睛很美,但却总是皱着眉头,眼里盛满沉重的情绪。 他说自己的身体里只有被仇恨燃烧的血,果然不是骗人的呢。 希望他变回海神之后,能够开心一些罢。 没能真正触摸到他的眼睛,你的手无力垂下,胸膛的起伏渐渐微弱,最后连呼吸也停止了。 鲜艳的血,无尽的红,沾满祁煜的视线。像是刚从酒缸里舀出来的甘美红酒,散发着令人头晕目眩的醇香气息,可他竟下意识想要呕吐。 他的瞳孔剧烈颤动起来,眼球仿佛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他嘴里呢喃着不要,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cao控着那把匕首,微微倾斜手腕,向下用力划开那身白嫩的皮rou,而那皮rou掩埋之下的心脏,仍在跳动。 还未来得及取出那颗血rou模糊的心,你的身体突然一点点干瘪了下去,像是一只搁浅的水母,在太阳下一点点失水而亡。 鲜红的血液流越多,到最后染红了整件纱衣,而你的皮rou也逐渐消散在他的怀中,最后只剩下一具苍白的骷髅。 你的双臂展开,身体像是一架纯白的十字架,腹部的肋骨组成一排排细小的横杠,唯有左侧胸腔里那颗心,仍旧鲜活地在他手心跳动着。 他突然回忆起海神书上的字,“心脏”,原来是这个模样…… 他恍惚地垂下头,看到白骨之下,一堆散开的黄沙,像是海里的泡沫,正对应着“死亡”的形状。 城楼下突然传来人群沸腾的声音,更多的士兵全副武装地冲了上来。 利莫里亚人的耳朵敏锐异常,可以听到几百米之外兵器撞击甲胄的声音,也可以听到几百米深的沙漠深处,有澎湃的暗流涌动。 可这些声音,远不如眼前黄沙流逝掌心,躯体彻底随风散去之后,留在掌心那一颗鲜活心脏跳动的声音来得震撼。 大约是因为少了rou体的阻隔,那微弱的心跳声竟也变得震耳欲聋起来,比他以往听到的任何一场海啸声还要浩大。 几乎瞬间,便将他的一切感官淹没。 金色的阳光照耀在那颗心脏上,它随着那股热意,一点点融进他的身体里。胸腔里传来巨大的重击声,不像是心跳,更像是被人用重锤敲击,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像是刚刚被人挖去心脏剖开鱼尾时。 那样痛,那样无助。 可他远比自己想的无情,到此时此刻竟也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他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这颗心,他做到了,他的力量也回来了。 他应该感到高兴。 可他为何却感觉到无比的空虚,像是拥有的一切皆流逝掌心。 他红着眼,抬手唤出海神书,那块沉重的石板出现在他眼前,他发疯似的翻了起来,伏在地上,用沾了血的手指在上面留下狂乱的字迹。 她没有死,她没有死,她没有死!!! 无济于事。 伴随着海神书翻页的声音,无数海水破开漫漫黄沙,从地下涌出。海浪蛮力地拍打在城墙上,坚硬如铁桶的城墙轰然倒塌,海水带着海神的暴怒卷走那些士兵,一片哀嚎声中,海水淹没整个王城。 海浪犹如一条条庞大的水龙,横冲直撞地涌进街道里。 天空中炸开几道惊雷,厚重的乌云倾盖而来,狂风骤雨顷刻降临,整个城市瞬间被高涨的海水包围,被海浪托起的王城,仿佛一叶飘摇的小舟,难以预料即将会发生什么。 然而海水仅仅是将王城掀起,让它变成一座孤岛,水中不断涌出的巨浪卷进城堡里,它们直奔国王的寝殿,在国王惊慌逃窜的一瞬间将他拍打在地,潮水退去之后,地上便只剩下一滩血rou模糊的rou泥。 教堂里的巫皇披着黑袍,他捉起一个利莫里亚奴隶,正准备以她的鲜血施展巫术,然而那干枯的唇还未来得及张开,一股海水便穿破地板,从他的脚心钻进身体。 只是一瞬间,海水便灌满他的整个身体,将他褶皱的皮肤撑开,撑圆,撑成一颗人形气球,直到再也灌不下一滴水,然后砰地一声爆炸开。 身旁的利莫里亚人惊恐地瞪大眼,却在血腥画面发生的一瞬间,被一股温柔的海流挡住眼帘。 待一切平息之后,潮水又沉默地退出王城外。 而城墙之上,祁煜也被一股海水包裹起来,那温柔的,如蓝色丝绸一般的海水在他身下化成一头温顺的蓝鲸,它载着祁煜,向深海游去。 祁煜双目无神地看着手里的石板,那些用血写上去的文字也全都消失了。 他后知后觉地想,安蒙说得没错,海神书不是许愿书,而他也确确实实是最没用的海神,他连海神书的内容与预言都无法改变。 象征海神契约的蓝色贝壳在海水中化成齑粉,连同那身枯骨一同被海浪卷走。 染血的白纱为海水荡涤,在海水中飘摇远去,他想起你曾经躺在沙漠里挥舞四肢,你说如果海是倒过来的天,那么在海里遨游时,是否也如在天空飞翔一般自由自在。 他想告诉你,是的,他现在很自由。 可手中的海神书却突然闪烁起来,写着预言的那一页,显现出一行文字。 年轻的海神啊,最终将会以他第一个虔诚信徒的身躯献祭,用以唤醒整片海洋。 而他自己,亦将永远被困于这囚笼般的深海。 原来,到此刻为止,预言才算真正重现。 他的身体渐渐下沉,神色黯然地看着越来越远的海面,那里似乎飘着什么红色的东西。 红色的,他想他这漫长的一生也许都不想再看到任何红色的东西了,他已经无法再失去任何红色的东西了。 可是他却突然挣扎着向上游去,最后浮出水面时,外面的世界晴空万里,蔚蓝的天与海连接成一片,几乎看不到分界线。 海面倒映出细碎的白云,像是曾经见过的,开满草地的白色小花,而那些白色小花中间,静静躺着一朵红色的花。 没有风,那朵花却缓缓地漂流到了他的身边,最后停留在了他的心口处。 祁煜浑身颤抖起来,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愣在原地,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却是无尽的,无尽的红。 他以为他不会难过,不会心痛,可是当这朵柔弱的小花重新撞进他怀里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胸腔里跳动着的,只是“海神之心”而已。 而属于祁煜的那颗心,早已随着你一并死去了。 他突然捂住脸,胸膛剧烈起伏起来,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他呼吸不到任何空气,越是用力呼吸,心口便泛起撕裂般疼痛。 有什么红色的液体从指缝流出来,空气中立刻弥漫开nongnong的血腥气息,他在哭,可哭出来的不是透明的眼泪,而是鲜红的血液。 那些血成滴坠落,最后汇聚在红色花朵的花蕊中央,凝结成一颗硕大饱满的红色鲛珠。 渐渐的,他的身体上生出浅蓝色的鳞片,他的耳朵和双腿也重新化成了人鱼的模样,再次拿开手时,他白皙的脸庞上布满蜿蜒的血痕,衬得他面如厉鬼。 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将那朵花小心翼翼地拥进怀里,然后任由自己浮出水面。 他蜷缩起身体,像是在母亲的zigong里那样,紧紧抱住自己。 海风吹起阵阵涟漪,它们温柔地推搡着祁煜的身体,将他带到他心之所向的那个地方。 仍旧完好的城堡高楼下,他召唤出一股小小的水浪,让水浪托着那朵红色的花和花蕊中心的血鲛珠,一并送到公主的窗台上。 “承诺你的,我做到了。”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个白纱翻飞的窗台,看着几只海鸥围绕着高楼飞行,它们自在而快乐,和他心中的你一样。 只可惜,他的白羽鸟,永远都飞不回来了。 他翻身,猛地扎进水里,硕大的鱼尾翻起滔天巨浪,这一次他没有犹豫,直直地向深海游去。 屠戮信徒的神明,就该永生永世地囚在深海里。 这一次,他甘愿画地为牢。 作者的话:原本设定里是想写他抱着你的尸骨的时候哭出来的,不知道咋回事写着写着变成这样了 不过意外的还不错~ 不知道有没有读者关注到日记里,鱼鱼其实偶尔会写一两句与事实不符的话,其实就是在试探能不能更改海神书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