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卑劣
06.卑劣
06. 三人从商场归来,钟磬直接把车钥匙丢给了梁净空,径直去了车后座。刚才在商场试衣间的那一幕几乎让他落荒而逃。 钟荇今年十八岁,走在青涩与成熟的边界线上,那个女客人错掀帘子的第一时间,他听到meimei的惊呼而回头。无意一瞥,却再也无法迈动脚步。这些年的meimei,不同于小时候活泼骄纵,愈发地沉默寡言,瘦弱得像风里的蒲公英,好像谁都能带走她。而现在,当他用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角度看她,她是美得如此锋利,锋利到他需要仰望她,她是暗夜里盛开的红玫瑰,而他是她脚下被遗忘的尘土。 他想去滋养她。 多卑劣的念头。 他是哥哥,钟磬提醒自己,强迫记忆的阀门在此刻关闭。夏夜的风鼓躁不安,车内热意发酵,钟磬烦躁地扯了扯领带,开了后车窗。 钟荇拉开车门,见后面坐的人是钟磬,不由得愣了一下,不想显得太矫情,还是钻了进去。两人一左一右,显得分外有距离感。 “你……”要不要坐前面去。 钟磬还是没说出这句话,自从回来后,他们之间有很少这样靠近的时候。 钟荇奇怪:“怎么了。” 钟磬偏过头,“没什么。” 钟荇想起今天包厢里发生的事情,“哥哥,其实你今天不该那么对蒋羽,他是无辜的。” “钟荇,你这是在怪我?” 钟荇,“不是……只是蒋羽他帮过我。” 很多次。 高三,长期的学习压力让她身体素质变得特别糟糕。高考前一周,她高烧不退,阳了大半个月。方虞怕传染,将她关在小阁楼里,根本没考虑过一个重病的人如何进食。还是蒋羽偷偷给她送饭,还偷了方虞的钱给她买退烧药。 比起眼前这个哥哥,蒋羽几乎算她的救命恩人。 “我知道了。”钟磬沉默许久,又开口,“但在你眼里,我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吗?” 钟荇:“我……” 钟磬打断她,“蒋羽那孩子挺聪明的,我没用力,但他很配合,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她母亲服软。” “抱歉,只是我们太久没见,我不知道现在的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我并不了解你,钟磬。” 红绿灯的路口,车里的气氛诡异沉寂。 驾驶座开车的梁净空也不由得挑了挑眉,荇荇,还真叫人意外啊。 钟磬清俊的脸庞掠过一丝惊讶,莫名的酸涩浮现心头。曾经最依赖的meimei,用最陌生的口吻,说着她并不了解他。 是啊,四年时间,足够将两株曾紧紧缠绕的藤蔓分剥开了,再回头看,他们早已有了各自的土壤。 车里的气氛诡异沉寂,前面一直沉默的梁净空开口,“到了。” “这是哪儿呀?”钟荇下了车,张望着陌生的小区,环境雅致,很漂亮的三层别墅。 钟磬声音淡漠,似乎还未从方才的情绪里抽离,“先别回老房子了,方虞她们一时间也不可能搬走,你就住这儿。” 梁净空摸摸她的头,“这是我家,前不久买的房子。以后荇荇就住在这儿,走,去看看房间,最南边带大阳台那一间好吗?” 钟荇很喜欢阳光和落地窗,暖融融的光线落进房间,折射到天花板上,像春日里脚下漾开的游丝,可以暂时覆盖记忆里那些沉重的阴雨天。至少,不会让她产生被遗弃的失落感。 她从前的房间就是家里唯一朝南的那间,采光极好。只是后来父亲去世,姑姑以照顾之名堂而皇之地搬进来,她失去了房间的所有权,惴惴不安地缩进了那暗无天日的小阁楼。为了生存,她藏起对明亮的渴望,然后迫使自己成为阴暗地带的苔藓。 可人毕竟是趋光性的。 钟荇难得无梦,睡得早,醒得也早。凌晨四点多,喉咙干渴得紧,钟荇开着手机的手电筒下楼,差点没被沙发上的人吓一跳。 钟荇定了定神,才看清月光下那个寂寥的身影是谁,钟磬。 钟磬的脚边凌乱地堆着几个啤酒罐子,冰凉的液体从喉咙滑入胃部,越喝越清醒。 钟荇站在他身后,怔怔地瞧了许久,忽然没了喝水的欲望,小心转身,尽量不去影响到他。 他若有所感地回头,叫住她,“meimei。” 钟荇的脚步顿了顿,回头冲他一笑,“钟磬。” “过来。”他拍拍身边的位置。 钟荇纹丝不动。 他将手中的易拉罐捏得变形,她不肯走进他,那他来。钟磬站起身,脚步微微虚浮,将她带入怀里的动作却那么用力。 “meimei,你为什么不叫我哥哥了?”修长的指节从她的颈侧慢慢滑到下巴,他眼底迷蒙一片,心里涌上一阵一阵的潮湿,而后慢慢靠近,唇齿的距离只差一张薄薄的纸片,呼吸guntang,下一刻却垂首在她肩头。 他的语气略带抱怨,“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姑姑对你不好。”这些年,但凡她说一句,他都会回来为她做主。 钟荇任他抱着,半晌才慢慢启唇,“我说过了的。” “什么?”钟磬满眼迷茫。 “哥哥,我说过了的。”那个你让我别再打给你的雨夜,还有后来那次……失望的城墙从来不是一日铸就的。 他们之间的感情从来就是错位的。 “说了有用吗?你不是早就不要我了吗?大骗子。” 钟荇蹲坐在沙发前,身前是陷入沉睡的钟磬。她轻轻把脸颊贴近他的脸颊,眼圈渐渐泛红。分离的头几年,她总是梦见他,梦见他不要她。 钟荇的额头抵上他的额头,她轻轻咬他的唇,他的喉结,眼泪顺势砸落他的胸口:“哥哥,你真是坏透了。” 月光浸润,漫上楼梯转角,梁净空的衣角被窗外的风掀起,手里握着的水杯早已倾倒,在这个夏夜,流泻一地的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