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王冠 24 (良强/响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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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应该在家里装个摄像头啊,说不定还能拍到一些东西。” 这大概是太子爷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崴脚。安欣认认真真反思着,神情倒是看不出多少懊恼。 高启强不屑地嗤笑。“放心,没这个可能的。我弟弟提醒过我了,就算你安了,我也会找出来的。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一天打扫一遍你家的房子,真当我贱皮子闲不住,就喜欢拿个抹布到处墩啊?” 安欣了然地噢了一声,高启强挑高眉毛,得意洋洋地看着他说,“不过,我早猜到,你会在我家安窃听器,但你不可能在自己家安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烂人,安欣。”他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恶毒地说,生怕桌子对面的青年听不清楚。 “因为你不喜欢这种被人监管的感觉。你拿我们当蝼蚁,你可以架个望远镜观察我们,但你不允许别人对你做出一样的事。你觉得我蠢,没文化,好拿捏,安欣,你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过,这就是你得到现在这个结局的原因,你活该。” 安欣望着他,若有所思,等他被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盯出鸡皮疙瘩,才散漫地开了口。 “老高,那你知道莫里亚蒂教授的结局是什么吗?” 啊?那个莫什么还是个教授啊。 高启强心中对学问高的人总是有一份敬畏的,肆无忌惮的笑脸也收敛了点。 这回轮到安欣看着他笑,笑得像那次看到他怎么都打不开那瓶设计巧妙的进口油醋汁的瓶盖时一样。 “他在和福尔摩斯进行最终的决斗时,拉着那位大侦探坠入瀑布了。蛮有意思的,这原本是作者设计的大结局,但在下一本书里,福尔摩斯复活了,死的只有莫里亚蒂,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高启强微微眯起眼睛,脸上的笑容已经消散了大半。 “安欣,你到底想说……” “因为,福尔摩斯是主角,整个世界都是在围绕他运转的。” 安欣生硬直接地打断了他的话,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主角,是不会死的。” 什么他妈的狗屁理论。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不要说脏话,老高。”安欣轻快地说。看来这人确实是心情不错,要不然早该威胁他要他嘴里含着漱口水去罚跪了。 妈的,真是疯子。怎么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是这副岿然不动云淡风轻的死样子,看得人冒火。 他挪动嘴唇,还想再讥上两句,而就在这时,接待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安欣说。 这么从容不迫,像是在自家客厅待客。 他想到他们兄弟二人同样因这起谋杀迷案遭到了拘留,他被逼到当众失禁,他弟弟的背部和腹部多了许多殴打留下的淤青乌紫。而安欣,千夫所指,证据确凿的太子爷,警察要来见他,还要先恭恭敬敬地敲门,征求他的同意。 纵使这样的参差,在高启强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已经见过太多次,他的喉口依旧泛起了少许苦意。 进来的是个脸生的警察,勃北口音,客客气气询问他是不是现在就要走了。不等安欣开口,这没教养的鱼贩子便抢白道,警察同志,你赶紧把这个犯人带回去关好,他疯了,满嘴胡言乱语的,怪吓人的。 “关好?关哪去?” 勃北的警察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走到了安欣身边,帮着打开了手铐。手铐确实铐得很敷衍,安太子的手腕连块皮都没磨红。 安欣站起了身,慢条斯理系好了袖口,高启强惊惧的目光跟着他的动作艰难移动,瞳仁收缩颤栗。像是没有注意到那道视线一般,安欣活动了一下手腕,笑呵呵拍了拍勃北同事的肩膀。 “你们难得来一趟,也蛮辛苦的,这两天有时间一起吃顿饭。” 怎么,怎么回事。 大脑一片空白,他霍然站起,拦在了安欣向门外走的道路上,扼住了太子爷劲瘦的手腕。高启强胸口起伏剧烈,手指也在因过于情绪激动而发抖。 “警察同志,你们凭什么就这么放安欣走了?警察局真是他安家开的吗?” 他们几个筹谋划策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血泪,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见到点光明的眉目了,他怎么能甘心,眼睁睁看着姓安的大摇大摆走出这扇门。 安欣走出去了,那势必有一个人要走进来。会是谁,还能是谁。 “警官,他真的是杀人犯,你们不要听他的一面之词,那都是狡辩,他——” “一面之词?” 安欣扫了眼搭在自己腕上的几根浑圆手指,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饶有兴趣,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高启强,原来你是真的以为,我会出不来啊。” “这位同志,你不要在这里乱说话了啊。”那位勃北的警察横眉道,“我们警方肯定是依法执法的,物证大于口供,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坏人。” 看着他苍白的脸,安欣勾起了唇角。 “没事的,老高和我认识蛮久了,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老高,我现在有了医院的报告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你应该也会替我高兴吧。” 什么医院,什么报告。 安欣靠到他耳边,声音压得低沉。 “你弟弟没有教过你,就算你洗干净了那支红酒杯,我喝下去的有镇定剂成分的迷药,在短时间内,还是可以在我体内检测到的吗?” 扣在手腕上的手指,被人一根一根掰开。 “还是你天真到期望……我醒来的时候,想到自己只喝了三杯红酒就不省人事了,不会觉得这件事很奇怪。老高,我醒过来以后,立刻就去医院抽血化验了,得到了一份,能证明我那晚被人下了药,不具备作案能力的证据,这就是我那天晚上晚到审讯室的原因。在你今天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份报告就已经被提交上去了。” 安欣揽上了高启强的肩膀,跟那个勃北的警察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带着他往门外走去。安欣腿很长,走得也快,高启强听了这段耳语,本就手脚瘫软,这下更是被拽得跌跌撞撞。他说了好几遍停一停,慢一点,安欣都充耳不闻,直到下楼梯的时候他踩空了一节台阶差点摔下去,安欣才停住脚步,把他扶稳。 高启强趁机攥住安欣手臂,先左右看了一圈,确定周围没人,才抖着声音问,“所以你,你一开始,就知道了……那你为什么……” 安欣抬抬眉毛,反过来问他,“我知道什么了?” 知道我要害死你。 怪不得,在枪击案那晚之后,安欣的手段愈发激烈,甚至差点把他溺毙在浴缸里,原来是一早就起了疑心。 高启强张了张嘴,还是强逼着自己镇定了下来。 “……知道我,我是因为怕你会去徐江那里救我,怕你为了我和徐江起冲突,才给你下了药。” “高启强,你啊,真是,说谎话都不用打草稿的,张嘴就来啊。” 太子爷被他气得发笑,但还是善良地回答了他最初的问题。“你当我是神仙呀,一开始我当然是不确定你想做什么,去做化验也只是以防万一,你知道的,我谨慎惯了的。后来一直没有拿出来,也是想等你先把招数都出完。” “……所以,你是故意让自己被拘留的。” “是啊。”安欣大方自然地承认了。 “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一段独处的时间,想通你到底是怎么布的这个局。” 高启强的眼尾抽搐了一下,他微微打颤的脊背贴上了背后的栏杆。“疯子……”他咕哝道。 外面闹成这样,整个警局忙得沸反盈天,那两位局长更是少不了奔波劳累,唯独身处暴风眼的安太子,在监牢里躲起了清闲。仿佛这一切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刺激有趣的解密游戏。 高启强想,这下也好,不用再想办法怎么去扳倒安欣了,现在最想打死这个混蛋二世祖的,估计是安局和孟局。 “你是真不怕把你那两个好叔叔气出个好歹。”他嘲讽道。 “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了,我叔答应我,给我三天时间。老高,其实,想通你的局,一天也就够了。我想不通的,是别的问题。” 安欣叹息着,慢慢靠近那双绷紧的rou唇,落下了一个亲吻。楼梯间开了一扇朝南的窗,亮晃晃的阳光将两人的嘴唇蒸得发烫。安欣浅尝辄止,嘴唇碰一下就离开了,却仍与高启强贴得很近,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老高,我们之间的第一个吻,你还记得吗。你为了救我,喝了下了药的酒。” 安欣的睫毛颤了几颤,他漆黑的眼睛中,第一次出现了类似迷茫的情绪。 “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他轻轻地,满腹疑惑地询问道。 可惜,高启强也没法给他答案。 鱼贩子低下头,推开挡在自己身侧的手臂,向楼下走去。 “你可以回旧厂街住几天,毕竟再过一段时间,你们人大概就凑不齐了。” 听到这句大发慈悲的话语,高启强脚步未停,用一声冷哼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你自己打车回去可以吗,李响一会儿有工作,要去询问他的那位同乡关于监控录像的事,我还有个会……” 他顿在了原地,贴着楼梯扶手的掌心,悄悄泌出细汗。 “安欣。” 他突然开口,打断了安警官的喋喋不休。他转过了身子,没有一开始的得意忘形,也没有中途的恐惧与愤恨,他的脸上写满疲惫,指甲彷徨地抠下了扶手上的一小块红漆。 “我真的看不懂,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恨我。不管是哪个,我都受不住了,我真的,好累了。” 安欣和他之间,隔了好多台阶,他仰起下巴,迎面抛洒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好痛。那段时间安欣天天都会拽着他晨跑,他也是这样睁不开眼,愁眉苦脸地跟在安欣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跑完步之后,李响有时会来他家蹭早饭,他趁着安欣做拉伸运动,大咬一口李响偷偷带过来的油炸糖糕,不满地向着帮他擦嘴上的油的李响小声抱怨,说太不公平了,我们普通老百姓哪里跑得过你们警察。 “我真的快要跑不动了,安欣。” 他擦掉意外掉出的眼泪,压抑住哽咽的颤音。 “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呢。你就非得逼着我跑起来,是不是。” 安欣向下走了一阶,他应激似的,立刻往下退了两阶。 看他这样,安欣只能无奈地站在了原地。 “我肯定是想让你停下的啊,老高,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好危险,你现在停手,别再试图惹麻烦,我也许还能帮你周旋出一点余地的。” “如果停下来,只能停在你身边的话……”高启强扯出一丝残破的笑意,说出的话,如箭矢一般尖锐锋利。 “那我哪怕是爬,也要爬走的,安太子。” 在已经知道答案的情况下,逆推过程,就比之前要轻松很多。下班之前,李响就把问询记录带回了局里。 李响情绪也不太好,眼睛里的血丝比他要严重得多。在听他说完他对高启强一行人的罪行的推断之后,李响咬着烟一声不吭,手却软到连打火机都摁不开。 半晌,李响拿下烟嘴,闷声道了句歉。 “兄弟,对不住。” 他摇摇头。“是我对不住你,如果不是因为我,高启强和你本来会是陌路人,他不会有利用你的机会。” 如果不是因为你。 如果不是因为你,高启强和我,也许不会是这种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李响的眼中飘过一丝黑雾,烟头烧到手指时,他仍然将这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他的同乡一开始还想装傻充愣,坚持说这个藏起录像带的主意是自己想到,被他连哄带骗带警告带恐吓了半天,才松了口说了实话。 这个念头是他女朋友给他提的,小姑娘在白金瀚坐台,有天她以前认识的一个已经上岸了的少爷来白金瀚附近办事,顺便请她们几个老朋友吃了顿饭。那个少爷穿金戴银,腕子上戴的手表一看就要十好几万,她看得眼热,酸溜溜问人家现在在哪发财。 少爷也不吝啬,招招手让她们靠近些,压低声音说自家那个去东北闯荡的死鬼男人走了运,在一家大商场当保安的时候遇到了持枪抢劫案,留了个心眼,偷偷把监控录像带藏了起来,后来警方悬赏三万征集线索,他拿那卷录像带换了钱,又用那三万块钱做了什么买卖,运气好赚了不少。女友的那位老朋友就是随口一说,她却是记在了心里,谁让她也有个在监控室上班的死鬼男人呢。 她回去就跟男朋友说了,同乡一开始也没放在心上,毕竟案子也不是天天有,结果没想到,还真让他撞上了。他原本是想藏起录像带等着警察发悬赏的,结果等来等去只等到了听说要开结案发布会的消息。他想着反正奖金也没戏了,自己拿着这录像带还挺烫手,干脆就顺水推舟卖响哥一个人情,就天天守在白金瀚等着人来。 李响问完了事情经过,虽然已经心知肚明,但还是要对着同乡的女友明知故问一句话。 “你的那位‘老朋友’,叫什么名字?” 女友绕着卷曲的头发,不大耐烦地说,“其实也不算什么朋友,只是说过几句话而已,他姓什么我都不知道……哦,我们都叫他强哥。” 真的是他。 真的从头到尾,都是他在捣鬼。 他的脆弱,眼泪,伤痕,拽住他衣角的颤抖手指,覆着冰冷水珠的胸脯,向他求救的嘴唇。 全是假的。 这是一场盛大的骗局,他身处其中,却连个姓名都不值得被刊登。在高启强眼中,他是安欣的好友,是安欣事业上的竞争对手,是用来击溃安欣的一样趁手工具,安欣,安欣,安欣,除去这个前置词以外,他对高启强来说,全无意义。 凭什么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连陈书婷都说,我们看起来更登对。你眼睛里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李响将问询记录递给安欣时,问了一句,高启强,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安欣翻看着记录本,随意地说道,“他教唆组织犯罪的事,又没有实际证据,事都是高启盛和唐小龙做的,找个理由把他俩抓过来,逼出供词就好了呀。响,这个是你的强项噢,交给你了。陈金默和唐小虎这回倒是全身而退了,可惜了。” “成,我回头带着彪子去拿人。” 他敷衍地答应了一句,又将记录本从安欣手中抽了出来。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你和高启强现在闹成这样,他要杀你,你要杀他家人,你们还打不打算继续谈对象了。” “谈恋爱嘛,难免有碰撞摩擦的,老高确实是有点小脾气,我可以让一让他。” 安欣抓了抓头发,颇有些头疼。 “就是他这次搞这么大,孟叔差点连他舅舅都要惊动了,今年过年我带他回去吃年夜饭的时候,我叔估计要给我俩甩好大的脸子。” 听安欣这么说,李响心中,反而松了口气。 还好,这小子经过了这次的折腾,一点教训都没吃到,依旧没有学会把高启强当做一个有自主意愿的人来尊重。 看到你这么烂泥扶不上墙,我就放心多了,谢谢你啊,我的好情敌。 第二天,警察把唐小龙和高启盛又一次请到了市局,分开审问,试图从他们嘴里套出一些真相。他们事先串好了供,问不出什么破绽,但没关系,他们警察也有的是时间,可以反反复复来回询问,看谁能耗得过谁。 李响是这么打算的,但可惜,那两个旧厂街的社会毒瘤在警局待了不到三个小时,安局长就亲自下令,将两人释放了。 唐小龙走出去时,看着安欣,嘴唇移动,无声地骂了句脏话。高启盛倒是骂出了声,但他谁都没看,是看着天空骂的,也没法算他挑衅侮辱警察。 安欣脸色铁青,冲进安长林的办公室,逼问养父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让他继续审问。 “不仅不要审,这起案子,暂时,也不要追查下去了。舆论方面你不用担心,这两天会有人安排一些娱乐新闻……” “我从来不担心舆论的。”安欣眉间蹙起。“叔,我只是想查案。我一个警察,不让我查案,我做什么呢。” 安长林忙着批阅文件,头也不抬。“当然是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做。今晚有一场饭局,你陪我去一下。” “饭局?和谁?” 安局长笔尖微顿,墨水在纸上洇出一块圆点。 “一个让我也不得不卖他一点面子的人。” 安欣眉头皱得更紧。“唐小龙和高启盛,就是那个人属意放走的?” 看安叔默认了,安欣原本是想径直离开的,但他走到门口,又转回了身子。 “我可以去,叔。”他梗着脖子说,“只要你不怕我在饭桌上直接质问他为什么要干扰办案就行。” “你爱问不问,到时候人家打死你,又不打死我。” 安长林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他赶紧滚蛋。 与此同时,高家的小屋里。 唐小虎挂断电话,如释重负看向正在挑领带的高启强。 “哥,我哥和你弟放出来了,你别说,陈泰那老东西还真有两把刷子。” 陈金默的神色却没有唐小虎那么轻松,他放下擦得锃亮的钢管,走到高启强身边,强硬地环住了爱人的肩膀。 “今天晚上,我陪你过去。” 高启强扭过脑袋,在男人唇上安慰似的啄了一口。 “没事的,你怕什么,安欣还能当着安长林和陈泰的面打死我啊?你忘了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了?” 陈金默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胡茬蹭得高启强脸颊泛红。 “没忘,你是陈泰的儿子。”陈金默说。 “对,我是陈泰刚找回来的亲生儿子。”高启强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亲生两个字咬得很重,语气平静中带了些阴恻恻的讥讽。 “我的那位‘爸爸’怎么忍心看我被人打死呢,我为了从他那换到这个身份,可是送了他一份大礼啊。” 一根录音笔,一根质量很好,花去了它上一任主人三个月积蓄的录音笔,一根给主人带来了被殴打虐待到只剩一口气,为了混淆死亡时间,半死不活时被拖进冷库活活冻死,死后又被塞进河沟里,尸体腐烂到看不清脸等噩运的录音笔,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陈泰的保险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