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情书(下)

    谢云流那天第一次开荤,兴奋得过了头,事先还蹲在卫生间搜了十几分钟的教程才故作淡定地出来,实际上没大看懂,隐约记得前戏好像做得很敷衍,实在是记不清太多的细节。唯有那种大脑一片空白的感觉让他至今难以忘怀,可以说完全是受生物本能的驱使。偏偏李忘生乖得要命,他只能听到李忘生忍耐的喘息声,确实忍不下去了才在他肩头清清淡淡地咬了一口,又不肯多下些力气,连油皮也没能咬破,只留下两道浅浅的牙印——第二天大早谢云流意气风发地套了件无袖T恤匆忙去打校篮球赛,浑然不觉此等行径有多么招摇过市,完全是一台行走的芳心粉碎机。

    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时候那种肌肤相贴的湿滑黏腻,层层包裹的漫长温热,逐渐交融的炙热体温,无法形容的极致快感,足以佐证在视力受阻的情况下,反而其他感官的作用发挥到无穷大。谢云流一直觉得李忘生身上的味道很特别,用过的沐浴露带了点水果的甜味,又混了点木质香,一切都还原得很好,被热水冲洗过后与李忘生的体温完美融合,最后形成了一种非常有攻击性的信息素,不讲道理地逼近自己,引发了一场温柔的侵略战争。

    明明谢云流自己才是入侵的那一方。

    意识像是泡在蜜水里,身体也不像是自己的,谢云流的手指被浸湿得发皱,抽出来时他能明显闻到体液的那种特殊腥甜味,如同是血的另一种形态。在这种别样的刺激里他坚持要看李忘生的脸,还是很漂亮很让他心动,眼角,脸颊,嘴唇,每一处都甜美绯红又湿淋淋的,睫毛颤动的频率像只正在学飞的初生蝴蝶。李忘生的手撑在床头的铁制栏杆上,掌心会因此变得冰凉,身体却无论哪里都是guntang赤诚的,整个人彻头彻尾地向他敞开——那时候李忘生还不用这么劳神cao心,身上的软rou比现在略多一些,像一团正要融化的奶油,软在他身上,空气中那种甜度超标的氛围令谢云流觉得无比兴奋。明明没开暖气,却让人莫名有种房间里热气蒸腾的错觉。谢云流掐着对方的腰把自己往里面送,动作勉强还算克制,残存了微量的身为师兄的理智,心里清楚第一次大概不会有什么太美妙的体验。然而李忘生像已经被他怎么样了似的,浑身熟得透了,像一只在枝头挂了太久太久也没人摘走的桃子,根本不用什么外力,轻轻碰一下就会流出那种甜蜜诱人的汁水。那种鲜艳的春意几乎要顺着眼睫脸颊淌下来,一张脸湿漉漉,身体也滑腻地附着层薄汗,更别提交合的那个位置,好像彻底脱力了。李忘生修长的一双腿在他面前完全地张开,明明白白地在告诉他一个事实:他可以对他做任何事,而他也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那次之后谢云流的确体会了为什么说zuoai会是一段感情的升华。根本不是rou体关系那么简单,经历过这么一趟,才会觉得好像之前口头许诺的那些天长地久都变得轻飘飘起来。说出口的话可以加那么多夸张修饰词,rou体上的反应却直白得做不了一丁点假。那种关于灵魂交融的想象,通过此刻的rou欲得到落地,谢云流第一次对拥有这个动词有了实质性的体验。

    最后他竟然真切地从中体会到了一种平静,人的一生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他跑到一半,汗流浃背之际突然被带上了金牌,宣告终点已经在他的脚下,根本没有更远大、更圆满的目的地了。身侧的一切都没有变,李忘生蜷在他的怀里,呼吸平静均匀,他环顾这间工作室,还是那么破落。他却从中体会到了一种家的幻觉。

    奇怪的,真切的,温馨的,家的幻觉。是他和李忘生的家。

    事后李忘生被他用一张毛毯裹在怀里,浑身发烫,脸颊绯红,眼睛却十分明亮。那天晚上谢云流许诺了好多关于未来的点点滴滴,工作,生活,他们的爱情,好像谢云流说什么他都听,他都信。到最后谢云流把对方很紧地拥在怀中,呼出的气息guntang,两个人额头相抵。

    他说:“李忘生,我一定会让你特别特别特别幸福的。”

    不间断的风蛮不讲理地把窗户撞得哐哐直响,谢云流从美好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其实现在已经有钱很多了,住个把大酒店的好房间对他俩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但他节俭惯了,本来就是跑出来临时凑合两天,他当然知道对方不可能真的狠得下心要他走,谁能想到又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床单材质不好,谢云流从小就糙惯了,自然睡不出什么差别,此刻看到李忘生后背被磨得发红,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明明他咬牙切齿给李忘生回短信的时候就已经筹谋好了,他想,如果李忘生真的过来,他一定要不咸不淡地问一句,问李忘生为什么要来,不是说要分手吗。最好是李忘生能被这阴阳怪气的一问刺得脸色苍白、如遭雷击、摇摇欲坠。总之,李忘生表现得越痛苦,他心里才能略微好过些。

    李忘生还在固执地看他,眼中的担忧不似作伪,谢云流看了看那抹红痕忽然又心软了,也不仅仅是心软,可能还有某种程度的愧疚,感情太复杂,过于灼热的体温又把他最后那点愤怒与不满烧光了,谢云流叹口气,眉梢眼角都有点垮。

    他说:“师弟,抱歉。”

    李忘生也想到他们第一次做,从下午折腾到晚上,累得倒头就睡又都没经验,不知道要清理什么的。谢云流打完球赛回来已经过了午饭的点,发觉李忘生居然还没起床才意识到大事不妙。那一回李忘生烧到三十九度,意识迷糊四肢酸软,整个人无知无觉地在被子里缩成一小团。谢云流就坐在床沿给他端水喂药送粥。

    那时候谢云流也道了歉。他说,师弟,让你跟着我受罪了。

    李忘生记得自己当时说没关系。

    李忘生是真的觉得没关系——二十出头的年纪,爱情压倒一切,rou体上受点折磨根本无所谓。他明明早该过了被爱情冲昏头的年龄了,那为什么他此刻凝视谢云流的眼睛,还是最想说没关系。

    然而天要下雨,人要长大。李忘生右手抵在对方胸口,感受着那种不同寻常的热度,一时间也不确定到底要不要推下去,斟酌着开口:“……师兄,我去看看周围有没有开门早的药店,给你买点退烧药回来吧。”

    谢云流不肯放过他:“烧得又没多厉害,哪里就用得着吃药了?”

    随后他又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对方的:“师弟,你让我出一身汗就好了。”

    至于用什么方式出汗,则完全是无须多问的心照不宣。

    李忘生来不及细想提过的分手是否已经效用全无,就被牢牢禁锢在对方怀里,任由谢云流低下头亲他的额头、鼻尖、嘴唇,一路向下,然后是脖子、锁骨、胸口,好像沿着一条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轨迹在走。那种湿润的痕迹拖了很长,敞露在空气中,被室温那么悠悠地一浸就更加明显。他想把人推开,伸出手的一瞬间却不自觉地变成揽住对方的后颈。其实每次做这种事,李忘生都最喜欢前戏的这个环节,令人有种被怜惜的体验,哪怕在这种分手的边缘,也能让他觉得无比动容。

    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被谢云流高烧的体温烤得头脑发热,还是谢云流生下来就捏着什么能cao控他心脏的遥控器。

    亲了不知道多久,几乎不像是一场性事的开头,越吻越温存。与其说是谢云流在和李忘生温存,不如说是在挟私故意拿新生的胡茬扎他,要用这种刺痒报复李忘生居然敢让他走,居然敢提分手。一片微暗不明的昏黑中,已经快没有什么情欲的存在,谢云流把人揽在怀里,手掌托住他的脸,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腹蹭过,像在估量尺寸,几分钟后终于得出结论:“瘦了。”

    大概率是在胡说八道。理智告诉李忘生最好不要做出任何回应,可是刻入骨髓的礼貌不允许他不回应:“师兄,我就没胖过。”

    “真的瘦了。”谢云流表情中有一种胡搅蛮缠的认真,“这几天我不在家,想我想的吗?”

    “……”李忘生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暗忖对方到底哪里学来这种恶俗台词,“师兄,闲着没事真的不要看什么肥皂剧了。”

    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到了他的笑点,总之谢云流笑起来,笑声压在嗓子里,胸腔的共鸣震得他后背发麻,李忘生翻了个身,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只成功了一半——现在他和谢云流的姿势对调,他稍微往上了些,对方就顺理成章地枕上了他的胸口,谢云流已经收了些力气,还是听到李忘生被压得下意识匀了口气。心跳飞快,皮肤软热,那种只属于李忘生身上的香味更浓了些。爱人的心跳和体温能让一颗不安的心落地,谢云流像是在外流浪太久突然找到归途的旅人,只有到家的这一秒钟,才会感受到漫无目的多么折磨。离开李忘生的这几天,好像也相安无事地睡够八小时,但刚刚听到对方心跳的那一瞬间,谢云流才明白过来,可能睡眠和睡眠之间的确也是有着本质差别的。

    李忘生用自己的呼吸和体温为他编织了一张让人安眠的床榻,化解一切焦虑、忧心、烦恼,放低全部欲望、野心、企图,抚去他的疲惫痛苦,一如既往地给予他一个温柔的梦境。

    谢云流不想再说更多的违心话,一边亲着李忘生,一边问他这两天夜里是不是睡得不好。

    如果什么事是发生过但李忘生不想承认的,那么他就会沉默着不开口,譬如眼下这种时刻。这就是世界上最不擅长说谎的那种人,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谢云流了然地笑了笑,掌心沿着他大腿内侧缓慢游移,动作狎昵得很,又继续问他:“睡不着的时候,是想我们好的那些时候,还是想我对你很坏的那些时候?”

    还没等李忘生想清楚自己的心情,谢云流忽然就有了进一步的动作,直接借着刚才的湿意就要把自己往里面送——也不怎么疼,但那种皮rou厮磨的感觉太直白,李忘生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的身体正在一寸寸被打开。

    谢云流握着腰的力气不小,不用开灯也能想象上面留下的鲜红指痕。李忘生被异物感激得浑身僵硬,那种被占有掠夺的体感鲜明得过头。

    对方又贴得过于紧,整个人差不多是严丝合缝地罩住他,连肌rou的轮廓都恰好贴合,像一台精密设计的齿轮。隔着胸腔都能感受到谢云流心脏沉闷跳动的频率,那种晕头转向的感觉令李忘生觉得挫败。为什么永远都拿面前这个人一点办法没有,明知道是骗局,他仍要赴约,明知道是陷阱,他还是踏足。

    那种隐隐约约的憋闷感令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往上挣脱,却被人抓住了肩膀。谢云流顺着他的腿侧一路熟门熟路地摸到臀缝,分不清是谁的,还是其他黏腻液体,总之够了——谢云流忽然撑起身,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支约摸是精油的东西,抬手拧开盖子倒了些许在掌心,空气中都是那种植物的天然芬芳。李忘生闻了闻,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师兄,怎么会有人离家出走还带这玩意儿?”

    “这个就叫算无遗策,”谢云流挺得意,笑道,“学着点。”

    这回又润滑得过了头,那种黏腻凝滞又狭窄紧迫的逼仄感简直让人无法找回理智。李忘生觉得自己几个小时前吃的那两颗褪黑素好像终于发挥了作用,闭上眼仿佛看见那种水族馆一样的飘渺光影,精神不受控制地潜在水里浮浮沉沉似的,没有那种脚踏实地的真实感。然而谢云流很紧地抱住了他,压得他几乎都有些痛,隔着胸腔能清晰地感受彼此的心跳,一下一下一下的。

    “师兄,你能不能别每次都是这样……”李忘生声音有些哑,忍不住抱怨了一声,“下次你再这样,我……”

    谢云流听得神情专注,却在他说到最后一句时挑了挑眉,打断了他:“还有下次啊?”

    李忘生又不想理他了。

    这种感觉对于谢云流来说也算得上陌生。他皱眉试探了两秒,又微微往外抽动几厘米,那种略微发涩的隔膜感太挑动感官神经了。本来没想这样直挺挺地硬闯,谢云流发誓他的本意特别单纯,只不过想蹭几下便罢了,没打算真的做到这种地步,只是没料到入口太滑——行吧,就连谢云流自己也觉得多少有些越描越黑的意思。

    这个动作把一切细枝末节的体验都放大了,那种来自rou体深处的起伏,仿佛一根线牵连住他们两个,连心脏也被揪住了捆绑在一起同步跳动。谢云流其实也没耍什么花招,就只是进来而已,李忘生却已经觉得快要不行了。这次的感觉和之前所有都不一样,可能还有临近分手边缘这种氛围加成。谢云流的那根东西很涨地撑满在他的肚子里——李忘生想到从前在床上的时候,有好几次谢云流故意说些不着调的话逗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坏习惯。还有,明明清楚他最听不得这些,谢云流反而说得格外起劲荤素不忌。要么问李忘生要不要给他生个孩子,要么说他努力耕耘了这么久,师弟你这肚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是不是背着我偷吃避孕药了?越扯越离谱。

    动静,什么样的动静,这样的动静吗。李忘生神志飞到很远的地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快感与轻微的涨闷疼痛攀附着神经末梢向上流窜。不太舒服,可又不是那种不舒服。李忘生自认精神状态健康良好,没有所谓的恋痛倾向,但人有时候恰恰是靠着痛觉才确认自己存活的——怎么已经上升到这种哲学高度了。真难为他这种时候还有心思琢磨形容词来描述此刻感受。他和谢云流都不是抗拒rou体亲密的人,也很能从中发掘到乐趣,有时候闲着没事,谢云流也会哄着他胡乱在床上搞半天。什么样的姿势或者招式,李忘生都主动或者被动地尝试过了,偏偏下一次他还是会有脸红心跳的感觉。好像每一次做完之后,对于爱情是怎样一种定义,他都能获得截然不同的崭新体会。

    李忘生还是有点羞于他们在闹分手这个时间节点,忽然又很想看谢云流的那张脸——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自以为聪明地从手臂和鼻梁的那个缝隙中尝试窥探谢云流的神色。

    谢云流对上他的视线,彼此太过熟悉,有时候仅仅是这样缝隙间的一个对视,他就能准确无误地猜出他现在在想什么。那种作恶的坏心思根本藏不住,也没打算藏住,谢云流俯身下去拉开对方的手,他这样一动,下半身就顺势贴在李忘生的小腹上进得更深。李忘生忍不住叫了一声,谢云流捞了下他的腰,就着接吻的姿势动起来,嘴也很紧地贴住他,凶巴巴地去抢夺他肺里的氧气。李忘生简直搞不懂师兄想要什么,到底是想要他叫出来,还是急于剥夺他喘息的空间。

    好几次都有种濒临窒息的错觉,谢云流在他里面动得十分厉害,幅度很大的进出接近于一种折磨。不知道被捅到哪个点,李忘生表情霎时间几乎是一种失魂落魄,睫毛被浸湿了,显得更黑。

    李忘生又只能闭着眼睛不去看对方了。凭心而论李忘生在床上是个绝对的好伴侣,予取予求,反应青涩但是诚实,偶尔被折腾得厉害了也只是很轻声地喘息几下,从嗓子里漏出一点声音表达自己的想法,连抗议都变得隐忍含蓄委婉多情。一定要关灯,难为情的时候就闭着眼睛不看人,一切含糊的声音都克制地压在嗓子里——他好像很难接受那样的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然而这种生理上的反应怎么可能受控制,越压抑越引人注意,谢云流每次看李忘生喉咙小范围又急促地上下滚动就知道局势如何,内心深处那点为数不多坏水又在作祟,是这里还是那里,是换个姿势还是加大力度,李忘生越想藏,他就越想让一切坦陈。谢云流最后发现他的好师弟还是和以前一样,藏不住半点秘密,并且因为自己这一发现得意得要命。

    “眼睛睁开。”谢云流说。带了点命令的语气。

    李忘生睁开眼睛——倒也不见得有多么听话,主要是为了瞪他。

    “喜欢吗?"

    李忘生没理他。

    不开口也没什么所谓,谢云流继续专心致志地试图在他身上凿开一个出口。反正他俩都明白,世界上不会有其他人比他们更了解对方。已经如此密不可分地依偎在一起了,谢云流却仍然得不到完全的满足,总觉得还有哪里有什么间隙似的。李忘生脱力地把头靠在谢云流肩膀上,垂着眼看去,甚至在自己的小腹那个位置隐约看出了对方性器的形状。大概那也是属于自己的,终于完整的某个部分。

    “师兄,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吗。”李忘生终于开口。

    他自觉和谢云流两个人像是坐进了一辆老式绿皮火车的上铺,旅程坎坷不平,车厢来回晃荡。而他们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谁都看不清彼此的处境和表情,也就谁都理所应当地不肯先动身,唯恐一不小心被撞到了头。

    最难过的日子明明都一起过去了,为什么现在好像怎么都不对了。只能共苦没办法同甘,世界上哪里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事。

    李忘生想到这里,很轻地叹了口气,他侧过一点身子,借由昏暗的光线看向了窗外。

    “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吗。”他又重复了遍,不过这次听起来语调毫无波澜,可能也没有在问,又像句子成型的那刻起他就没有想过要得到什么答案——或者说,他其实早就给自己预设好了答案,并且已经问过自己千万遍。

    李忘生连话都没有说完,但谢云流还是听懂了。

    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每次明明都发生了什么,却要回避问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变成旧事揭过的没事人吗。

    谢云流在对面好几秒钟没有说话,或者是分钟,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这场注定不会有胜者的拉锯战,到底有什么意思。

    “要不算了吧,师兄。”李忘生轻声说。

    谢云流着实不喜欢他说“算了”的语气。这其中必然有着很多不甘,很多心酸,很多想要抚平的褶皱,理清楚的委屈。居家过日子,说开了也就是一些鸡毛蒜皮,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偏偏就是这些细枝末节击垮他们引以为傲的彼此信任——当然,发生这些矛盾,也许表面上并不是因为有明显的不信任,但是他们之间那么剑拔弩张地争夺选择权,一个怕说出口,一个根本说不出口。明明最想要的奖品都只有对方而已。一点点寂寞也会放大很多倍。心慌和寂寞都无法真正解决,一点点的矛盾越积越大。到头来好像谁都没有错,那为什么总有人在难过?

    谢云流耐心十足地问他:“李忘生,你到底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什么都不想要。”他摇头。

    积雪经过一天一夜的积攒,已经有了一定的厚度,隐约有路过的行人,踩过就会咯吱作响,在这样的天气里吸气呼气都应该是带着细碎冰沫的,开足暖气的房间反而是一种不合常理的梦幻。室内灯暗下来,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抽了真空,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几乎让谢云流生出一个错觉,如果他不开口,他们就能对峙到天长地久。

    李忘生的眼泪很重地砸下来。明明发了那么多次誓,绝对不要再因为这段感情心软一秒,为什么谢云流缓了一下语气,他就止不住地想要狼狈不堪地流泪。好像和他分开这段日子里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无处告解,只有在他怀中的这一刻,才有了名正言顺发泄的理由。李忘生自己也觉得多少有些失态,想要克制,拼命忍住情绪,却难抗衡,眼泪反而掉得更多。的确是他提了分手,但他哪里会舍得走,世界上如果真的存在乡愁,那也是谢云流不在的时候。

    谢云流的肩头都是湿漉漉的,甚至有种李忘生的眼泪已经在他的掌心汇成了一片汪洋大海的错觉。外面风雪不断,李忘生的眼泪无穷无尽,好像也永远不会停了。谢云流有一瞬间的无措,心脏却莫名跳得更快,全身血液更是躁动不已,天性使然,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根本不可能停下来。

    “……李忘生,我是真的喜欢你。”谢云流强压住这种不正常的兴奋,轻轻地蹭去他眼角的眼泪,大拇指指腹揉了揉他发红的眼眶,额头贴住他的额头,真正意义上的耳鬓厮磨,吻细密地落下来,像雪花,倏然间就融化在他的脸上。

    这些天的挣扎、痛苦、煎熬、迷茫,令李忘生思考过许多次这段关系到底有什么存续的必要。陷在谢云流的怀里流眼泪的这一秒,好像一切终于有了答案。

    李忘生嘴唇湿润,在这昏暗之地也能漾出一小片柔润的光晕。谢云流轻轻地凑过去,说不清是谁爱意先开始泛滥的,抽丝剥茧,繁密地笼住了他。谢云流的嘴唇比他的生得要稍微厚一些,接触起来有种rou感的柔软,唇齿相依的时刻总能令他心也跟着塌陷下来。

    “师弟,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谢云流说,“赚了钱,给你买大房子。”

    “我不要那些。”李忘生说,“师兄,我以为你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谢云流头靠得很过来,“但我想给你。”

    两个人的距离一点一点地接近于无,谢云流内心那阵莫名其妙的冲动越发躁动不已。这种找不出缘由的念头牵引着他俯下身子,用自己的脸轻轻贴住对方掌心,微微地蹭了蹭,光看还不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拥有最直接的感受。

    师兄非常喜欢身体接触这种事,李忘生当然有深切体会。这种撒娇般的肌肤相贴在现在的他们之间根本都算不了什么,然而他的掌心却诚实地擅自发烫了起来。刚才那个时刻,不仅仅是谢云流在感受他,他当然也能感受谢云流,那种只属于人皮肤的温热柔软的触感令人脊椎都微微发麻,过电般的奇妙体验——他从没想过自己这么容易被撩拨得产生生理上的反应,仿佛喜欢一个人喜欢得毫无原则。

    李忘生的头发已经长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长度,此刻彻底散开来了,发尾乱糟糟地蹭过谢云流的脸侧肩侧,痒得要命,他下意识想要绕开,又像是被魇住了,一动也不能动。身体贴得这么近,谢云流几乎能清楚地感觉到面对面的温暖皮rou下那一颗鲜活跳动着的心。洗发水或者衣物柔顺剂的香气,还有一点只属于李忘生的气息,谢云流说不上来,却总能准确分辨。

    谢云流直起身来凝视着对方的脸,李忘生背对着侧边的床头灯,这使得他的五官轮廓看起来仿佛会发光,光线黯淡也替他勾勒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轮廓,一切都是他熟悉多年的温柔弧线。

    窗外风雪不停,遮光帘拉起来根本无谓黑夜还是白天。风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窗玻璃,节奏如同谢云流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李忘生的脊背的频率。哪里都是昏沉一片,无际的黑暗令人徒生许多安全感,以及更多的困倦,还有难以言喻的绵绵情意,恍若毫无目的地飘在无边无际的海面。

    被子如同宽广无垠的海面,把他自己和李忘生都彻底卷了进去。谢云流终于彻彻底底地发了一身汗,现在整个人不管不顾地贴过来,带着那种人体特有的厚实热度,如同一片绵延着的潮湿沼泽,把旁边的人整个人连带着一颗心都沉沉地吞没了。

    李忘生靠在谢云流怀里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说:“师兄,十二点之前要记得退房。”

    “什么?”谢云流反问,不知道是真的没听懂还是故意装傻。

    “退房。”李忘生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然后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