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3. 押送蛇神的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至少一开始是这样。 恶神光是存在于世就能污秽周遭，若站在一起效果更是可怕，就算被雷光枷锁束缚也能污染土地。骑士团将祂们分开押送。新鲜出炉的神子小寻跟着荒。未免神性不强者被污染堕落，铁骑们都只是远远跟在周遭。 须佐之男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八岐大蛇面前，然后自己跪坐在原地，准备开始今日的祷告。 八岐大蛇拿过那些食物，很快就吃完了。他的吃相斯文优雅，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手上正带着沉重的镣铐坐在荒郊野岭，反而更像是坐在神殿之中享受供奉，押送他的圣骑士长须佐之男就是跪在神脚下的圣徒，还是总能在邪神相关的壁画保留固定席位的那种面熟的角色。 须佐之男给他买吃的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多安静一会儿，但八岐大蛇吃一顿饭的时间比圣骑士祷告的时间要短许多，须佐之男的愿望没有达成。 八岐大蛇擦干净手，又摆出了那种想与须佐之男谈心的姿态。囚犯点着自己的下唇，沉重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悠闲的模样仿佛那些镣铐是自己身上的装饰品。 “圣骑士长大人不吃东西吗？” 须佐之男还在闭目祷告。 八岐大蛇并不生气，他继续说：“我听说大人厨艺绝伦。下顿餐时，我能否有幸享受？” 须佐之男霍然睁开眼，看着八岐大蛇，严肃地说：“你从哪里听来的？” “圣骑士长大人何必着急，难道说给囚犯做饭，也违背了你们太阳神殿的哪些规定吗？”不等须佐之男回答，八岐大蛇又说，“现在我倒有几分好奇你为什么会是这个表情。” 须佐之男皱着脸，一副不想回答的样子，但是没关系，八岐大蛇就喜欢逼迫他回答。他说：“大人刚抓住我的时候还坚决不肯给我买我想吃的点心。现在……”八岐大蛇指了一下地上那些包装和捆扎食物用的细绳，全都是蛇神的口味，须佐之男受了这个挑剔的神明几天言语折磨，只好将他的要求背给属下们听，让骑士们去买东西。 须佐之男指尖弹动，一团雷光跳到上面，毁灭了他托人给八岐大蛇挑过很多次零食的证明。 八岐大蛇说：“你拿它泄愤也没有用，毕竟我们都知道最后你会答应我。” 须佐之男无奈：“是野椎神告诉你的。” 说出的是问句，用的又是肯定的语气。须佐之男意识到自己见到八岐大蛇以来，确实如蛇神所说，对他们两个之间将要发生的一切都有种隐约的预感。 八岐大蛇点头。这倒是不难猜。在神殿通缉的几位邪神之中，有饕餮之好的也就只有野椎神一位罢了。 须佐之男叹气，他知道按照蛇神的好奇心，自己今天是非说不可，不然他一分钟的宁静都别想了。 抓邪神这件事，圣骑士长大人很早就已经颇有几分心得。 圣骑士长与他的弟弟都是神殿收养的孤儿。荒跟随教皇修行，须佐之男在武艺上的天赋无人能及，很快爬到了骑士长的位置，在恶神降世时，他担任审判者的职位，带领骑士团满世界追缉祂们，一次次带人将恶神关押，又接到对方逃跑的消息。 神殿一直找不到恶神逃跑的原因，只能被耍得团团转，但恶神又不能放着不管，在下一次有恶神的消息出现时，他们还是会去追缉。 须佐之男隐隐约约意识到了那个能同时瞒过圣女，圣骑士，神官，苦修士的人是谁，但他不懂神的代言人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揭发他，是会让因恶神多次逃脱之事内乱的神殿彻底分崩离析，还是能在剔去腐rou后得到新生？须佐之男不能肯定。 每一次看到或得知恶神作乱的受害者之后，他都会向女神祷告请求，但女神从未给他答案。 年幼时甚至被女神入梦过，听从那个声音找到了他的兄弟、被指引着去往神殿、从女神口中知晓恶神会诞下神女的事情，但恶神降世起就再未听见过女神低语的须佐之男是这样想的：这是因为我并不虔诚，所以失去了女神的恩典。 毕竟，盘算着要如何审判教皇，绝对不是一位虔诚的信徒该想的事情。 在这次抓到八岐大蛇之前，须佐之男就抓过另外几位恶神，他第一个赢下的，正是野椎神。 暴食恶神降临此世起就在吞食万物，竟然也得到了信仰和名字。须佐之男抓到对方的时候，野椎神正在吃她自己的一位信徒的大脑。 哪怕被须佐之男穿透胸口，野椎神也没什么反应，她只是喃喃自语：“虔信徒的味道，会不会不一样呢……” 就算有人会在恐惧和疯狂中供奉邪神，追求吞噬一切的恶神也并没有得到一位以她的愿望为意义的虔信徒。认真且为吞噬此世一切而自豪的，全世界只有她一位而已。 “你不会知道了。”须佐之男说，“我会请求女神降下神罚，将你杀死。” 圣骑士长的雷枪的破坏力对于愈合能力强得过分的恶神来说还远远不够。他要将其押送回审判所，在离女神最近的神殿祷告，并祈求神迹。 与这次押送八岐大蛇的经历相似，当年押送野椎神时，只由被女神赐福最多以至于神圣不侵的须佐之男单独带着邪神，其他人远远散落在周遭，以防邪神污染其他圣骑士。 野椎神并不像要求很多的八岐大蛇一样烦人。须佐之男那时也不清楚恶神是否需要进食，但还像他曾经押运其他普通的罪人那样，总是给她也带一份食物。野椎神一直很喜欢。 被关押进审判所的时候，野椎神说：“须佐之男，如果你有像我一样的爱好，难道你不会好奇虔信徒和普通的羔羊滋味有什么不同吗？” “我不好奇。” 恶神仍在各地作乱，须佐之男还未有时间请求女神降下神罚，突然得到了另一位恶神的消息，他伤还没好完全就匆匆前去追捕，走前只来得及上报中枢，请教皇主持审判仪式。 而在那之前，野椎神吃掉了看守，莫名其妙成功地逃脱。 可是，在须佐之男将另一位恶神带回之前，审判所又传来了新的消息。 野椎神回来了。 须佐之男将第二名恶神带回审判所，野椎神正在那里等着他。 没有等须佐之男询问她为何要这样做，野椎神就主动说，自己这次吞掉了一位虔信徒的大脑。也正是因此被抓到的。 光辉之神的虔信徒的所在地是个热闹的地方，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骑士团去得很快。 似乎是作为配合询问的代价，野椎神开始索取。她提出要求，要跟上次被关之前一样的待遇，让须佐之男日夜守在她身边。 “不行。”须佐之男拒绝，而后提问，“你为何要再次犯下这样的罪？” 野椎神看上去十分失望：“自然是因为想念那种味道。” “这就是你杀死那个人的理由吗？” 野椎神点头肯定，接着就抱怨起来：“女神的虔信徒这般难抓，竟然让我费了这样多的力气，又跟普通人的味道差别不大，我下次不吃了……我很失望，还以为回到审判所算是唯一的好事。” “好事？” “我怀孕了，突然很想吃你做的饭。本以为能吃到的。”野椎神叹气，又炫耀她的子嗣，“孕育她一个比我此前生下数种生灵都要困难，须佐之男，现在起就期待她的降世吧！我的女儿这毫不客气地贪食我的力量的样子，连我这神明都要为之震惊。” “所以圣骑士长大人从此以后就不给你的囚徒做饭了吗？”八岐大蛇语带惋惜，“怎么能因为他人之过而放弃自己的喜好呢。” 须佐之男十分严厉地瞪视了他一下：“不用你说。” “我怎么不能说？我想吃你做的饭，我当然要说。” 须佐之男不理他了。他讲述得口干舌燥，且想起没有救下的生命让他十分伤心。 八岐大蛇也失去了兴致。他一时兴起，来回忆被须佐之男抓住的感觉，现在也是突然就不高兴起来。 微笑都无法遮盖住蛇神身上危险的气质，这位神明面无表情时看上去更是恐怖。 须佐之男不会害怕，但也暗自提高警惕。 圣骑士自然是有坐骑才能成为骑士，神殿的圣骑士团与战马一同长大，后者是受光明众神之中的处刑之神赐福的生物，铁蹄能轻松踏碎野兽，但最出众的部分还是其迅捷如雷电的速度。 只有须佐之男本人押送恶神，连同须佐之男本人的战马一起，为了防止邪神的污染，其他圣骑士都远远分布在周遭，但若真要战斗的话，骑士团集合的速度可以以秒数记。 但在八岐大蛇面前，都还是太慢了。 八岐大蛇一下就挣开从未有恶神挣脱过的锁链，他说：“你擅长让我期待，也擅长让我失望。向来如此。” 蛇神的神力只是存在就足够沉重，须佐之男突然意识到八岐大蛇跟野椎神并非一个层次的神明。他被抓根本就是故意的，只是在耍他们所有人玩。 圣骑士们的身影逐渐出现，八岐大蛇冷淡地说：“助兴的人太多了。” 他的视线落在最近的几位骑士身上，蛇群即将跟随主人的视线将他们绞杀。 “让开！”须佐之男对准蛇神的枪换了方向直接抛出，劈开毒蛇。 对方明明在跟他的战友们下令，但八岐大蛇就是有能理直气壮地把对方所有的话当成对自己的祈求的能力：“要我让开？为什么你觉得我会答应你？” “我来和你战斗。”须佐之男看着八岐大蛇，那双金眼睛仍如千年之前。 昔年旧梦一瞬间就将八岐大蛇冲垮了。他不受控制地驱使蛇群将须佐之男盘缠，剜出了须佐之男的双目。 将血淋淋的东西攥在手里，那种恨意才消减半分，让他不至于撕碎须佐之男本人，甚至能命令蛇群不要缠缚得那么紧，将不断吐血的须佐之男放下来。 八岐大蛇只是看着：“我想了这么久要如何对待你，可是你一点也不记得与我的约定，爱我，却又将我遗忘……恰好，我想过这件事，罪恶能化为恶神，爱难道真的是不可寻到的东西吗？让我试试这剥离情感的法术吧。等你找回那种东西的时候，我会拿走你的记忆。让我看看你的爱到底依托于何处。” 八岐大蛇剥离了须佐之男的情感。他必须这样做，因为他等不及须佐之男想起来，他现在就必须这样得到须佐之男的爱，不然他会死。 八岐大蛇压下急促起来的呼吸。眼睛的温度逐渐降下来，温热的东西在他冰凉的手心灼烧，那种触感让蛇神没控制住力量。 而只需细微的堕化之力，就能轻易地摧毁曾经属于人的一部分。 八岐大蛇将手掌摊开在眼前，空荡荡的，连血都没剩下。所以他罕见失礼地忘记了退场的台词，连再见都不想说，直接丢下一地重伤的骑士离开。 须佐之男勉强睁开眼睛，只看到对方的背影，然后他的意识就陷入黑暗。 === 处刑之神走进神狱。 他们三贵子都会发光，这位雷鸣风暴所化的神明站在漆黑的神狱自带一圈光晕 。他走得近了，八岐大蛇才看到这个在战场上一直执着地追逐自己的神族的全貌，一位高挑的男子，神色冷峻，和人交谈会直视对方的眼睛。 一停在原地，他就单刀直入地对蛇神说：“我来跟你做交易。” 蛇神先是迷惑，然后哈哈大笑，笑声停下时，他缓缓说：“向来是我与你提出交易，没想到神将大人也学会了。可是我这阶下囚如今能有什么用处呢。那位女神的降临已经是不可挽回之事……你的公平正义已经什么都不能给你了。” 说到这里，他又开始断断续续地轻笑：“这一切，可都要归功于你们的神王大人啊。若非神王剥离自己之恶，这世界又怎会阴阳失衡。哈哈……天照说她爱着世人，世人也最爱她，但她的这份爱，想要给出世上最纯白的光辉……可是世界毁灭真正的开端。” “天照大人又剥离了自身之善。” 处刑之神话音落下，神狱静得落针可闻。蛇神不再笑了，有些惊讶天照的决绝，又觉得对方确实是这种人。蛇神身负重伤，又被处刑神的锁链捆在这里几天几夜，刚才的大笑牵扯到胸前的伤势，让他眼前发黑，眼中所见的处刑神的模样都成了重影。于是蛇神缓过来后也没再笑话神王，只是说：“哪怕你们想出这样的补救方式，裂缝已经在那里了，那位女神至多不过百年就能来给这个世界赐下毁灭。” “所以我们要用可用之人。” “竟要我这罪神去为你们卖命吗？你斥责我是一位极恶的狂徒，可你本人的天真却比我要大胆许多。” “是交易。我知道你想要我的身体，我会以此作为报酬。” 最强的武神是令任何神族心动的报酬，而想到要与伊邪那美作战，几乎任何神族都会退却。 八岐大蛇却为这个疯狂的想法微笑：“你的身体？直面死亡与毁灭，你还能剩下什么？许给我有名无实的你的身体也太狡猾了。就算你能在毁灭女神的降临中保存下什么，等高天原三贵子死后，哪怕这个世界还有生灵残存，又有谁还需要我用你的武力征服他们？我要你的忠诚。” “我忠于神王，为世人而战。此承诺已经许下，千百年也不会改变。”处刑之神拒绝。他蹙眉，似乎有些苦恼自己还有什么能用来交易的东西。 蛇神怀疑自己失血过多，不然，他只是盯着须佐之男的眼睛而已，为什么会因为其中的光辉头晕目眩：“……我现在就要管你要一样东西，我要你的眼睛。” 处刑之神毫不犹豫地将那对东西剖出来，放到对方手中。 蛇神身上的锁链消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处刑神拉着，借力站起来，跟着他往外走。 处刑之神说：“那就说定了。” 神将转过脸对着八岐大蛇，他闭着眼，其下血淋淋的两个空洞。但他的恢复速度过人，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又是一双美丽的金眼睛，虽然睫毛上还沾着血。 处刑神露出微笑，虽然因为那些血迹，这个笑容看上去有些危险，但是他本人其实只是单纯在开心而已。他心想预言之神怎么总是担心自己不会讲价呢，这一次真是赚翻了。 八岐大蛇还在那种失血过多般的晕晕乎乎的感觉里，他一手牵着须佐之男的手，手感是很有质感的手套和冰凉的甲片，另一只手抓着对方的眼睛。 眼睛，他的报酬，竟然这样简单就把自己卖给了处刑之神，八岐大蛇这才感觉吃亏，按照在战场上处刑之神对自己穷追不舍的痴迷样子，自己不是稍微说几句话就能让他对自己神魂颠倒了吗，怎么现在是这样的结果。 懊恼只有一瞬，八岐大蛇选择直面现实。 收取的报酬他自然会好好收起来。蛇神的力量缠绕这对眼睛，把处刑之神的双目化为两颗金色的玻璃珠一样的东西，其中的纹路细小美丽，如同冰中不用光照难以察觉的裂痕。 八岐大蛇对着光仔细看了一遍那对玻璃珠，记住它们的样子，然后放入口中。 他先嚼着吃了一颗，细微的雷电在口中炸开，八岐大蛇想，原来须佐之男是这个味道。然后是第二颗，这次没咬碎，只用舌头顶着在嘴里打转，糖球把小孩子的脸颊顶起来一点那种样子。蛇神珍惜地含着，处刑之神的神力被他一点点吞咽下去，等最后那点力量化在口中，他们已经离开了漆黑的神狱，到了阳光普照的高天原。 须佐之男用那双新的眼睛忍不住看了八岐大蛇一眼又一眼，说：“我带着软糖，如果你更喜欢另一种口感的话，我那里还有硬糖。” 他补充说：“也很好吃。要跟我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