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争气
陈素暗自对自己说,争点气,他不过三言两语,你就这么容易心软吗? 那大约是容意平生唯一这么耐心对待一个人了。 他的手顺着那截脆弱的细腕往下滑,将不情不愿的陈素牢牢牵住,引到自己跟前来,然后屈起指节,心疼地替她揩去眼泪。 一边道,“好了,别哭了,乖乖。我知道错了。” 那点水泽,仿佛连他的心脏也泡软。 “我那样吃醋,怎么能不清楚你比我难受?”容意揉着她的手背,轻轻置于唇边克制地一吻,继续纵容,“我怎么就这么坏?” 他的难过与内疚都是真的。在让陈素痛这件事上。 可有时候,两个人谈感情就是这样。柔情蜜意时怎么都行,却容不得一点瑕疵。那是雪白纸张里的乌斑,是钉在眼睛里的刺。 陈素却躲过他落在脸颊的指尖,语气仍yingying的。显然是不接受他的台阶。 “谁乐意听你这些?” 她的下巴扬得高高,眼睛到了晚上也依然乌黑透明,像被洗涤过的清澈,可现在还漫着一层可怜的红。 容意想,自己是怎么总是在她竖起浑身坚硬的铠甲时,仍能准确无误地刺痛那唯一的软肋? 正如同自己,又是怎么总在她面前一次又一次做出失去理智的事。 他大庭广众之下被撅到姥姥家去也丝毫不介意,反而语调轻缓温和,笑着问。 “那你乐意什么?我都讲给你听。” “我什么都不想听。” 陈素将手抽出来,垂首时粉腮气鼓鼓的像只河豚,当真能狠下心肠离开。 容意无奈地长出一口气,手下不依不饶,怎么能放开? “真丢下我就走啊?我今晚喝多了酒,开不了车。” 陈素被霸道地扯住了肘臂,她回头,清泠泠地斜眸乜容意一眼。 小姑娘当时的眼神还挺有傲骨,是决心冷酷到底:“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去找愿意的人接呗。” 容意说那你等等。他拿出手机作势打了个电话,毫无意外没打通。 下一瞬,朝她扬了扬亮着的屏幕,扩音里机械礼貌的女声正有条不紊地提醒请稍后再拨。 “我女朋友把我拉黑了。要不你大发慈悲跟她转述下,这里有个醉鬼等着她来接?” 说着还无赖上了,容意勾住陈素的手背往自己额头探了探,狭长温润的双眸亮亮地看她,像个小孩子在抱怨,“我还发着烧呢。脑袋快要裂开一样。” “你愿不愿意?嗯?好人。” 陈素想,这世上有些人,也许她是真的拿其没办法的。 回到容意家中,她站在采光敞亮的厨房里沏了一杯温水兑蜂蜜,簌簌的冲水声,下意识往窗外看一眼。 月亮还是素白的,却看不见一颗星星,很安静,很像这些天他守在她小区楼下的每一夜。 陈素忽然涌起释然的疲惫,默默想到,也或许,自己并不如自己所认为的那般忿然不平。 否则怎么他一诉苦,自己就眼巴巴地回到这里来? 陈素握了一杯水返回客厅,沙发上的某个人正低着头,安抚腿边盘成一团缩起来的肥橘,一只手落在猫背上轻轻地给顺毛。 肥橘眯着一双眼睛,舒服得甚至发出“咕咕”的声音。下一刻,竖起的猫耳朵警敏地抖了抖,玻璃杯狠狠磕到面前的茶几上,荡出了几滴甜腻的蜂蜜水。 容意看也没看,只一直注视着陈素,嗓音依旧低沉而温缱,说谢谢。 肥橘起来伸懒腰,把软绵绵的身体拱成一道桥,随后从沙发轻盈一跳,落到对面的矮几亲昵地去蹭女主人垂下的指尖。 “发烧还来我公司做什么?” 还喝酒。 陈素的语气不大好,却是对着容意。 当然是苦rou计。 容意抿了抿唇,没说话,淡然地瞥了眼这只憨得碍眼的肥猫。 煤气罐正昂起脑袋欢快地舔那片玉白的手背。大约舌头黏湿的倒刺实在蹭得陈素微痒,她反而转过掌心,极迎合宽容地去挠揉猫下巴的软rou。 容意的眸色有一瞬暗下来,再抬眼看陈素时,那一层阴霾如被压在暗流涌动的海平面下,清和舒朗地说:“我这不是担心你没吃饭。” 陈素冷笑一声,可不吃这一套。盯着他把蜂蜜水喝了,拿起水杯就走。 玻璃杯丢进洗池里,水龙头哗啦啦地泻出水流。 肥橘成了跟屁虫,一路跟着进来。 陈素双手俯撑在大理石边沿,低头无奈地用脚踝拨了拨缠人的家伙,压着嗓音小声说:“出去。你去找那个混蛋。” 话音刚落,外面不紧不慢传来几声敲罐头的声响。 原本还懒洋洋甩着尾巴不愿走的肥猫,听到动静那瞬,“嗖”地一声像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陈素囧,这对食物的反应速度,确实对得起这猪似的体形。 再抬头,撇眼就看到容意倚在门边正饶有余味审视她的身影。 陈素眸中的温软再一瞬生硬地转回去,转身沉默洗着杯子,赌气般,动静格外响。 直到那修长干净的手落在她两肘上,细心地替她将快被水流洇得半湿的袖子重新挽折好。 容意在身后,俯一点身便靠得更近。态度良好,语气诚恳。 “怎么宁愿躲在这里跟肥橘说我坏话?你吩咐一句,我这不就进来挨骂了。” 他的气声放轻,低低的曼柔,又在那儿贫。 陈素由得他接过洗好的杯子放一边。 容意拿干净的巾帕一点点替她擦手。她羞忿地撇过脸去,硬邦邦驳道:“你可真能耐。我跟猫讲话也偷听。连这个也要管是吗?” 小东西阴阳怪气时嗓音格外清冷霜糯。 容意哪里能听不出弦外之意,他再怎么给台阶下,她到底还是有气的。 他满不在乎,笑笑说,“真的冤枉。我这么了解你,还能偷听?看来是真的骂了我。” 闻言,陈素知道着了当,生气地剜他一眼。 容意顺势将人拉进自己怀里,把那一双暖软的手也圈进怀抱。 他像哄小孩子高兴般摸摸她的脑袋,陈素垂着脑袋再躲,也脱不了桎梏。 容意渐渐侧过脸来,逡巡她的面部轮廓。喉结干干地咽了下,蹭吻她清秀的鼻子。 “说给我听听。我这次绝对服从组织管教,绝不反抗。” 那一瞬,容意的热仿佛也传到她身上,把她骨头也浸化,再挣扎,力气也泄尽。 陈素想,此时若是自己也足够圆滑,足够调情,也该应景地耍几句花腔,把这旧篇彻底翻过去。 她还记得一周前,如何狼狈地从这房屋踉踉跄跄冲出去,偷偷地哭了一晚上。也许她并不是要执意跟他较劲。陈素只是觉得,在这段感情中逐渐变得不像自己。 从前她最讨厌懦弱,毫无意义的哭泣,所以她迫切想要抽身,找回那个熟悉的自己。 容意说,我也变得不像自己了。真的,陈素。 他吻一吻她的唇,是熟悉的,像绵糖的香而软,上面还似残存着香槟的气息。 与他口唇一样的味道。 “可我不会逃避。”他品尝着独独只给他的这一点柔软。“这辈子,我们总能磨合到彼此都变得更好。你不会失去你自己。” 一段热情沉重的吻后,陈素阖上的双眼复又缓缓睁开。冷不丁与他四目相对,很多话好像都不必再说下去。 可陈素还是开了口,“如果我说,今晚我就见了容思呢?” 容意落在她脸颊抚挲的手慢慢离开,直接将她抱起来。 陈素因身体陡然失重的倾斜,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 再抬眸,他已俯低头颅,抵偎在她肩前,唇息熏得颈窝的那一小片肌肤酥痒温热。 “那就见。”他仿佛连声音也氤氲出淡漠的模糊。 只是陈素不知道容思那边,这会儿已是鸡飞狗跳。家里人安排他去洛城再修个学位顺便去修养心性,启程的日子要多早有多早,就订在明天。 如果不是碍于现实因素,容意倒是想今晚就将人打飞的送走。 容思作为当事人,反而成了最晚知晓那个。从餐厅回来,酒还没醒就收到他老子强硬的命令。容家的人直接到他长期厮混的酒店套房里逮人。 容思意识到又被容意摆了一道,气得要命,从沙发上跳起来骂娘,连手机也砸了。 容思对陈素未必没有真情实意的好感,但在知道陈素与容意的关系后,也许看待的视野里,更多的是如何将陈素当成用来跟容意斗法的工具。 这正是容意所无法忍受。那是他小心翼翼端在心尖上,梦想成真的人。 他不容许任何人,任何突如其来的变故在自己安定好一切之前将这平静的美好打破。 他说,那就见。 反正也见不了下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