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夜雨
舅妈打电话来,说阳阳不知怎么跟他妈大吵了一架,声音忧心忡忡。 老人家一生性格柔善,此时抑制不住的哽咽却沧桑伤心。 “明明一个月前大家都还开开心心聚在一起吃饭,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陈素去见阳阳时,他把自己躲在被窝里,往日明朗帅气的面容拢在一片阴霾下。 她想起刚才舅舅站在阳台背身抽闷烟,舅妈偷偷垂眸啜泣的样子,直接扯开被子,冷声斥:“你好意思?几岁了?还学小时候绝食呢?” 杨阳忽然抓过她双手,将眉眼抵进那温暖的手心,不让她看见自己此时脆弱的样子。 杨阳的眼睫如同蝶翅拢在手上轻微地翕动,陈素的心一下异常柔软,任由少年的水泽渐渐濡湿掌心的纹路,可她只是倚在床边,安静地与之并肩靠在一起。 此后的相顾无言,陈素只是一直陪着这个少年,任由沉默消耗着彼此的时光。 阳阳将面容埋进她怀里,像从前一起聊天的时候,偷偷汲取她的气息,许久后,嗓音低落问:“是不是都是因为我?如果我不偷偷装那个监控系统。” 陈素看着这双青涩、伤心的漂亮眼睛,到底跟谁特别像?她坚定地回答:“不是。不要用坏人的错事来惩罚自己,即使那个是你父亲。你没有错,你的母亲也没有错。” 她其实很多话没说,表姐送她到楼下时,只是沉默地不停抽烟。手指夹着烟支搁在方向盘上,每一口都微抖颤巍。 表姐说,她从未想过自己经营的人生,最重的劫竟然是应在这上。她以为她能永远不经背叛、家庭破碎。 那个深夜,陈素独自在回去途中,从车窗望出去繁华的车水马龙,好巧不巧经过当初那间咖啡店,那时门前风铃,荡开三月的春风。 她忽然一股冲动,让司机停下。 咖啡店24小时彻夜未眠,对面商厦亦灯火通明,如同城市打工人在夜航中的灯,不知照亮是谁的人生。 她推门而入,习惯性要了杯馥芮白。 店内人不多,只有少数几个面前开着笔记本电脑,或失神发呆,陪伴的,不过一杯凉透的咖啡。 因此,陈素看见角落枯坐的男人,一眼就认出他是上次胡同巷子替自己捡回手机的那个。 匆匆付了款。 对方如有感应,抬眸望过来的瞬间,陈素就像被这双锐利深沉的眼睛看透。 “你对面有人吗?我可以坐?”她双手捧着烫进手心的热饮,礼貌性询问。 男人反应冷淡,气质生人勿近,酷酷地抓起桌前叠在一起的烟盒和打火机起身。 普通人早被这副不好惹的尊容吓到。 可陈素本意不是这样。 她鼓起勇气,急急拉住玻璃门门把,在身后勉强跟上长腿大迈的男人。 “小孟——” 那天其实下过场雨。凛风吹起她裙边风衣的一曳,和小孟两个,前后戛然而止的脚步踩在湿漉漉的街道。 后来风雨又起,城市就是这样在这交织的、汹涌的网中重复动荡迷乱。 水洼反着光,路面脏泥,溅碎后斑驳又重几寸。 他们站在已歇业的商铺檐下,反而置身事外,隔了一扇天然的屏障。 也许那一瞬,小孟是有过心软的罢。可停下来,要说什么呢? 陈素的局促捉襟见肘,杯中馥芮白冷下来,失去了香气,也不过是千篇一律的先从询问这几年光景开始。 只她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人,连语气也笨拙得略显疏离,“你爸妈这几年挺好?” 小孟下巴胡子泛青,面庞却格外苍白,如果不是体型实在健硕,像极个瘾君子。一笑,反而有种老人面对孩子的宽容。 “我爸早过世了,跟陈燃同一年走的。” “在胡同巷子那天,你走得挺快的,我都追不上。” 陈素没说为什么不认我,反而很巧妙地问,有没有跟杨建和大院里其他朋友再联系。 她特意强调杨建。 不知为何,陈素心中,长大成人的小孟是一个和陈燃一样正直善良的警察形象。 他脸上有种夸张而怪诞的笑,没有笑出声。唇间叼着烟支,双手慵懒流痞地插着裤兜,寒夜雨雾中饶有兴致地挑眉。 “跟你们联系做什么呐,大小姐?是能给我介绍份好工作,还是续个旧情卖个好前程?你们应该也不屑跟一个有犯罪前科的人做旧识。” 有时,现实就是如此。童年时再友好的玩伴,再真挚的感情,也许到了分离的一刻便是分水岭,一个个关口,君朝广阔天空,我至泥涂曳尾,像只乌龟。 他说老家惹的是非太多,这里不过是个躲避之地。 至于学业?早几年就被劝退了,连个毕业证都没有。否则也不至于现在沦落到做个看门的。 不过也不是所有看门狗都廉价。他现在这份工作就不错,得来不易。 替金丽处理一些事情。 有个身体换前途的女人狮子大开口要挟不成,得罪了权贵,被网上放了好几个重口情色的多人视频,画面里女子扒光,其他人依旧藏得好好的。 刚跟她交涉完,你看,这么凑巧,你就进来了。 我路过这,借着躲雨坐下。 “或许我该早点走。”小孟说。 这桩秘闻近来传得沸沸扬扬,连陈素这种不关心时事的人也有所耳闻。 徊愫是少有的在媒体大众面前具有一定知名度的网红公职人员。 因为同一栋楼办公,陈素喜欢吃楼下西点店一款柠檬黄芥末的司康,常年有买一赠一优惠,但因味道独特,并不受办公白领们的青睐。 陈素有时撞见她白衫黑裙,总是落落大方,微笑示人,腕上永远戴着Tiffany经典款手链,和自己买同一款蛋糕。 可外放的视频露骨得令人作呕,那种自甘堕落自认性奴的讨好谄媚,与劳仲委宣传公关一惯知性甜美的形象大相径庭,看众一片哗然,疯狂转载吃瓜。 陈素在软件上看见并没有点进去,她无法理解的是,二代太子党们贱权违法,可所有人嘲笑的只有这个女子,惹恼贵人,被玩成这样纯属活该。 这样一件事,又以怎样的曲折,跟她身边的人扯上关系。 帮凶之一的小孟甚至像看个什么笑话般点评。 “我都没见过这么sao的,被三四个人扣成这样还叫这么大声。” 陈素静静看着他许久,像断了下文。神情沉然,犹如打量个陌生人。 小孟捕捉到她的眼神,幽深地盯视,反带些漫不经心的玩笑。 仿佛以此断定她的猜想,他跟她早就不是同路人。 “怎么?认识?别不是她你姐妹吧?你也谈着这个?” 他靠近来,抓着她的手在掌心划了个字,低头附在耳边时的语气恶意而暧昧。 陌生的鼻息落在她颈间肌肤撩起几寸悚冷,褐色的液体陡然落地,摔成一地狼藉。陈素猛然回过神,慌乱倒退一步就转身冲进雨雾里。 小孟看着她的身影瞬间被嘈切雨声散去,目光冷静得如一渊死澜,狠吸一口尼古丁,将烟蒂踩在污水肮脏的脚下,转身离开。